
寧化玉扣紙的黃昏時光
在這個離鄉本點15公里的深山村落,20余戶人家散落于茫茫竹海中。沿途,不斷可見廢棄的手工造紙紙棚,給村中平添了幾分滄桑和厚重……
抄紙師傅黃水金和賴紅銘從紙漿池里撈紙漿
焙紙師傅劉振威在焙房焙紙
浸在塘湖里的造紙原料———竹麻
珍藏于寧化檔案館內的1974至1976年間用玉扣紙印刷的毛澤東選集線裝本
具有“日鑒天顏”美譽的玉扣紙
玉扣紙,是寧化一種傳統手工造紙。
《天工開物》記載:“凡造竹紙,事出南方,而閩省獨專其盛。”寧化盛產土紙,普通的叫毛邊紙,其上品稱“玉扣紙”,因紙質細嫩柔軟,色澤潔白如玉而得其名。“扣”,是計量單位,等于現行的“刀”。明清時期,寧化已成為福建四大產紙縣之一。
地處寧化縣南部的治平鄉,為閩兩省三縣(石城、寧化、長汀)交界處,是寧化玉扣紙的生產基地。全鄉竹林面積12萬多畝,素有“九竹一田”之稱,是一個典型的竹鄉。
這里產出的“竹麻”,肉厚柔嫩,纖維細長,韌性好,拉力強;山中清澈潔凈的泉水,是造紙的理想用水;且附近龍門所產石灰,堿性特優。因具“竹、水、堿”三大優良造紙條件,故制出的紙張顏色特別清潔,拉力強、吸水性好,質地結實,不易老化腐蝕,不僅歷來為國家檔案、史集、佛經、族譜、賬本、重要契約等所選用。從宋代起,大臣給皇帝寫奏本都愛用此紙。玉扣紙也因其“玉潔冰清”,獨獲“日鑒天顏”的美譽。
建國后,玉扣紙又獲殊榮。1974年,中央為了印刷出版《毛澤東選集》豎排線裝本,要福建將省內各地毛邊紙樣品送中央挑選,最后選中了治平玉扣紙。接著,國家出版局等單位派人于當年10月中旬專程到達寧化,訂購治平玉扣紙。1974年至1976年共運玉扣紙640噸進京,用以印刷《毛澤東選集》線裝本。
在實行統購統銷的上世紀70-80年代,治平玉扣紙的年產量一般在800噸以上,最高年份近2000噸。當時,玉扣紙屬國家二類商品,一級、二級品直接調撥中央,其余品級遠銷東南亞。因紙質無毒性且不透氣,廣州、佛山等地群眾,最喜用玉扣紙卷煙。又因其原料為嫩竹麻,纖維細,焚燒后紙灰少,呈白色,南洋僑胞愛用玉扣紙做紙錢。
制作者像古時蔡倫一樣造紙
“砍料,浸塘,剝青,踏料,轟槽,撇槽,做紙,榨坨,牽紙,烘焙,裁邊……”參觀之前,怕我們難記,胡蘭山從屋里拿出一截玉扣紙,寫下了玉扣紙的工序,數數,共有28道之多。
“當年蔡倫怎么造紙,現在我們就怎么造。”胡蘭山介紹說,竹紙作坊開工后,最少要8個工人同時生產。他們兩兩成對,分工明確,一對剝竹麻,一對踏竹麻,一對抄紙、鉗紙,一對焙紙,8位師傅每天生產10刀紙,也就是2000張。因為是流水作業,少一個工人,下一道工序就沒辦法進行。
胡蘭山的紙作坊是一座古樸的土坯房,屋內有些暗。踏竹麻、撈紙漿、焙紙等幾道工序在這里進行。
“哧嚓、哧嚓……”屋角邊,踏竹麻師傅蕭孝動和搭檔陳立新手抓吊環,左腳支撐身軀,右腳高抬,劃個90度的弧,下腳拼全力踩踏,使竹漿成糊狀。
“要做出地道的玉扣紙,竹麻必須用腳踩,這樣踩出的竹漿纖維沒有受到破壞,做出的紙才有韌性。”踩竹麻的老蕭停下活兒,氣喘吁吁地點上一支煙,用長汀話跟我們聊了起來。
他自豪地說,在造紙整個工序中,可稱得上師傅的有三人,其中一個就是踏料師傅。另外兩位是撈紙漿師傅和烘紙師傅,生產高質量的玉扣紙,需要這三個師傅的精誠合作才行。
竹漿經過師傅的踏踩后,搬到盛有水的紙槽中,注入一種“藍水”拌勻。“藍水”取自山上的一種植物,《天工開物》中稱為“紙藥”。紙漿注入“藍水”,可以使紙漿均勻地鋪開。
屋子中間,兩個工人在紙漿池里熟練地撈紙漿。只見他們雙手抬起細密的竹簾,在漿槽中前后晃蕩幾下,“嘩、嘩、嘩”幾聲水響,再端簾出水時,一層紙漿便掛于簾上了。揭起簾子,一張濕漉漉的、呈透明狀的紙便呈現在眼前。
“紙的均勻、厚薄全靠手感和經驗。”61歲的抄紙師傅黃水金說,這道工序是造紙流程中最需要功力的環節。講究的是兩人的配合,他的搭檔是長汀老鄉賴紅銘,兩人合作了好幾年了。
紙漿經過撈紙這道工序后已經形成雛形,疊起大約50厘米的厚度之后,再用榨紙機擠出濕紙的水分。榨干水的濕紙須用鉗子從紙頭處一張張鉗開,“鉗紙的技術要求很高,一不小心就鉗爛了,至少要干3年以上才能熟練。”師傅黃水金說。
最后,把紙送入焙烤房烘干。因為溫度高,焙紙師傅都光著膀子干活。焙紙工用刷子把墻刷濕,分開濕紙,按順序一張張貼在焙壁上,當他回到第一張紙前,濕紙正好蒸去水分,變成干紙,一張張揭下。如此往復循環,一天下來,兩人剛好能把10刀紙烘干。
該怎樣拯救你,玉扣紙?
胡蘭山說,他的祖祖輩輩都是靠紙業吃飯的。
當年,父親造的玉扣紙在外面很有名氣。凡是他生產的紙張,都蓋有“胡顯發槽印”字樣,類似于現在的商標。廣州、江西等地的店家,只要看見印有“胡顯發槽印”字樣的紙,一律不用檢驗,如數收購入庫,還付給高價。
胡蘭山和弟弟胡蘭煌從上世紀80年代開始接管父親的紙作坊。“每年開春砍竹麻時,人家就把幾萬元的訂金送到家里來了。紙一抄好,馬上被一搶而空。”在鼎盛時期,胡蘭山形容他所居的茜坑村“家家設槽,戶戶以抄紙為業”。
然而,這樣的盛世情景沒有持久延續。伴隨著打工大潮,村里的年輕人們紛紛背起行囊,去尋找大山以外的財富夢想。勞動力的缺乏,以及機械造紙的沖擊,使得治平鄉盛極一時的手工造紙急轉而下。
“紙作坊由原來的200多家銳減到目前僅存的2、3家,且大多采用半機器化生產。用機器打漿確是提高了效率,只是生產不出玉扣紙了,只能造一些草紙和冥紙。”治平鄉竹葉協會會長范天健介紹說。
“今天生產的這批紙,還是前年訂的合同。”胡蘭山說,2007年冬,一位福州的老板慕名到茜坑考察,對他們生產的玉扣紙十分滿意,當場就以每刀100元的價格預定了600刀。而在此之前,他們的紙作坊已經有十年沒有生產玉扣紙了。
2008年,當他備好竹麻,卻四處請不到工人,愣是沒法開工生產。
“工人越來越難請了。”胡蘭山說,上世紀80年代,江西、長汀、本治平到處都有造紙師傅,他們選工人,都是好中選優。
“造紙是個累死人的活兒,每天勞作時間至少在十個小時,每天工資才50元—60元。”胡蘭山一臉的無奈,“師傅越來越老,年輕人又不愿意學,我敢說,再過十年,我們就可能請不到工人了!”
“手工作坊的利潤太低了。”胡蘭山說,這是手工作坊面臨的又一個困境。
“這600刀紙,我們幾乎沒有賺一分錢。”弟弟胡蘭煌說,今年好不容易把8位師傅找齊了。可師傅的工價比前年漲了近20元,作為原材料的竹麻也大幅度上漲。
“如果不是簽了合同,要守信用,我今年也不可能開工。”胡蘭山給我們算了一筆賬:每公斤竹麻賣0.8元,做一刀玉扣紙要用45公斤竹麻,再加上師傅的工錢,每刀紙的成本就得超過100元。按現在每刀100元左右的市場價算,還不如直接把竹麻賣給城里的造紙廠合算。
隨著治平鄉竹山公路的修通,胡家兄弟承包的200多畝竹山上,賣竹筍、竹麻、毛竹已經成為更為快捷的來錢方式。但胡蘭山表示,只要稍微有點效益,他們更愿意把紙作坊經營下去,畢竟,那是祖輩傳下來的吃飯手藝。
“在機器造紙的沖擊下,傳統的手工造紙行業遲早要被市場淘汰。我特別擔心有一天,這個手藝會斷送在我們的手里,那就太遺憾了……”胡蘭山兄弟為此甚感憂慮。
采訪手記:
漸行漸遠的玉扣紙,在不久的一天,是否會悄無聲息地淪為歷史的一聲嘆息?僅存的作坊陷入困境,造紙工藝后續乏人,輝煌一時的玉扣紙真的走入了黃昏?危急關頭,拿什么來拯救你?愿更多的有識之士來關注這個問題,
臨走時,旅居北京的寧化籍畫家孔德林買走了一刀玉扣紙。他說,他要讓京城一些有名氣的書畫家用玉扣紙作畫,讓他們幫忙把這原本在歷史上被書畫家倚重的玉扣紙推銷到京城的書畫圈去。
孔畫家的想法能否變成現實?還只是一個美麗的期待。
治平鄉黨委書記伍秉曲說,作為寧化歷史文化的一部分,政府正著手對鄉里的玉扣紙手工藝申請非物質文化遺產,到時,將會對這些孑遺的手工作坊給予更多的扶持。(張瑞蘭 羅旺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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