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跨省尋子15年,申聰父母能否獲得“人販子”賠償?
穿著紫色長袖上衣、深色牛仔褲,申軍良參加了廣東高院對拐賣兒童案的二審。一年前,他也是穿著這套弟弟為他買的“體面”服裝,來廣州增城接回被拐15年的兒子申聰。
這起牽涉“梅姨”的拐賣9名兒童案,申聰是被害人之一。一審時,附帶民事訴訟原告人申軍良夫婦向5名被告人索賠300萬元,被廣州中院駁回。上訴至廣東高院后,申軍良夫婦提交了新的票據等證據,索賠數額調整為481萬余元。

3月26日,庭審結束后,申軍良與代理律師劉長在法院門口。 澎湃新聞記者 朱遠祥 攝
3月26日的庭審之前,有被告人辯護律師與申軍良方面溝通,表示談賠償的前提是換得“諒解書”。這讓申軍良糾結了一陣子,最后他還是沒答應,“如果是為了錢原諒人販子,網友們會怎么看我?”
跨省尋子、起訴“人販子”、養家糊口,人到中年的申軍良這些年過得不容易。找回申聰后,他覺得“幸福日子像做夢一樣”;可償還債務和撫養三個兒子的壓力,令他時常徹夜難眠,“全身冒汗”。
二審索賠提供新證據,一主犯已交20萬元
這起被稱為“梅姨案”的拐賣兒童案,二審也和一審時一樣,將開庭地點安排在廣州市增城區法院。3月26日下午庭審結束后,申軍良心情還不錯。他在法院門口耐心回答記者提問,然后與代理律師合影,身后是氣派的法院新大樓——三年前一審時,增城法院還在一條小巷的舊樓里辦公。
此案2017年第一次審理時,庭上庭下的申軍良總是一副悲憤焦慮的面孔。那時,他被拐的兒子還不知在哪里。

被拐前的申聰。 受訪者 供圖
申聰被拐時才1歲。那一年,申軍良在廣州增城一家企業務工。白天他去公司上班,妻子于曉莉在出租屋內帶孩子。
出事那天是2005年1月4日。廣州中院一審判決書顯示,申聰是被貴州人周容平、楊朝平、劉正洪、陳壽碧四人聯手拐走的,其中兩人攜帶透明膠、辣椒水等工具闖進屋內,將于曉莉捆綁,強行抱走躺在床上的申聰。
此后,周容平將申聰交給老鄉張維平,張維平通過中間人“梅姨”聯系上買家。
兒子失蹤后,申軍良踏上漫長的尋子之路。
案發11年之后的2016年3月,周容平、張維平等5名“人販子”被警方抓獲,“梅姨”則至今未歸案。
2018年12月,廣州中院作出一審判決,5名被告人被認定犯拐賣兒童罪,共牽涉被拐兒童9人。張維平、周容平被判處死刑,楊朝平、劉正洪被判處無期徒刑,陳壽碧被判處有期徒刑十年。
一審期間,申聰的父親申軍良夫婦提出附帶民事訴訟,要求各被告人賠償損失300萬元,但廣州中院駁回了他們的賠償訴求。“被害人申某至今下落不明,其所受損失情況目前無法查明。”一審法院在判決書中還指出,附帶民事訴訟原告人未提供醫療費票據等相關證據,訴訟請求的依據不足。
一審宣判后,申軍良夫婦和5名被告人均提出了上訴。
申軍良、于曉莉夫婦上訴提出的民事賠償總額為481萬余元,包括15年尋子的交通、住宿、材料打印等有票據的直接損失20余萬元,尋子過程的無票據開支127萬余元,誤工費233萬余元,于曉莉精神分裂癥治療費8萬元,精神撫慰金50萬元。二審期間,申軍良補充提交了相關的損傷、誤工等產生的票據。
“被害人申聰已經找到了,并且確認了其生物學父母,所以申軍良夫婦的訴訟主體不存在問題了。”代理律師劉長介紹,此次上訴補充提交了票據以證明相關損失,另外根據規定,附帶民事訴訟原告人雖未提供證據證明,但確實發生過的交通費、住宿費、誤工費等損失,可酌情由被告人賠償。
據劉長及多名參加庭審人員介紹,對于申軍良夫婦提交的相關票據等證據,張維平、周容平等5名上訴人(原審被告人)未提出質疑。
在此次庭審之前,有辯護律師與申軍良方面溝通過賠償事宜,前提是申軍良出具“刑事諒解書”。申軍良經過思量后,最終沒有答應。
二審時法院出示的票據表明,開庭前,一審被判死刑的主犯之一的周容平,通過家屬向法院匯繳了用于民事賠償的20萬元。

醫院為申聰母親出具的診斷證明書。 受訪者 供圖
三個兒子,一個家,一副重擔
在3月26日的庭審中,申軍良又忍不住流淚了。
作為一審的附帶民事訴訟原告人、二審的上訴人,申軍良在這次開庭前就準備了發言稿。他講話時捧著稿子念,不時瞄一眼用電腦打字的法庭書記員,然后有意識地放慢語速,方便書記員記錄時“一字不漏”。
申軍良講了三點意見:刑事部分希望維持原判,民事部分希望法庭支持其賠償請求,另外他還呼吁司法機關抓到“梅姨”,找回4個尚未找到的被拐孩子。
“我兒子申聰被拐走15年來,我一直在到處尋找,為此傾家蕩產、負債累累……我老婆還得了精神分裂癥。”當庭落淚的申軍良哽咽著說,“這種骨肉分離之痛,真是痛不欲生!”
當年申聰被拐時,母親于曉莉正在屋內做飯。她被突然沖進來的兩名男子扭住,嘴被透明膠布纏緊,雙手被捆綁,頭部被袋子蒙住。當時1歲的申聰躺在床上睡覺。于曉莉清楚地聽到兒子“啊”地哭叫了一聲,她掙扎著奔向臥室,發現孩子不見了。
兒子被搶走后的很長一段時間,于曉莉整日以淚洗面,精神恍惚。后來她被送到醫院檢查,診斷為精神分裂癥和抑郁癥。
尋找兒子成了那些年申軍良“最大的事”。他辭去了在廣州的白領工作,賣掉了河南老家的房產,一人輾轉在廣州、東莞、珠海、深圳等地。他懸賞10萬元收集線索,在大街小巷張貼尋人啟事80多萬份,15年下來欠債50多萬元。
2020年1月,申聰終于被警方找到了。
原來,15年前申聰被“人販子”張維平、“梅姨”等人以13000元的價格,賣給梅州市五華縣一對連生了三個女兒的農村夫婦。這對夫婦常年在外打工,申聰從小就成了一名“留守兒童”。16歲這年,警察將他帶走后,他才知道自己是被“買”來的。
2020年3月,申聰與親生父母相認后,隨父母回了河南周口。沒多久,申軍良將兒子的學籍轉到自己租住的山東濟南,一家人住在一起,“團團圓圓”。
“每天睜開眼睛,兒子就在我眼前,”申軍良說,“我盼了多少年,才等到這一天呀。”

2021年春節前,申軍良在家里指揮申聰貼“福”字。 受訪者 供圖
因為擔心兒子活在“被拐兒童”的陰影下,申軍良為申聰改了名字,重新辦了身份證。申軍良說,兒子的新名字里,含有“回家”和“感恩”的意思。
由于以前學習基礎不好,轉學到濟南讀初中的申聰成績并不好。“在班上是倒數第一名。特別是英語,考試全靠蒙。”申軍良有些著急。他感到欣慰的是,申聰很懂事,學習也用功,學習也在不斷進步。
現在,申聰還有兩個多月就參加中考了。申軍良開始考慮兒子今后的發展,“萬一考不上高中怎么辦?”
15年前申聰被拐后,申軍良夫婦陸續生育了兩個兒子。如今,三個兒子中的兩個讀初三,一個讀初一。申軍良告訴記者,家里現在還欠50多萬元,他今后主要做兩件事——還債、養兒子,歸根結底是要掙錢,“一想到錢就全身冒汗”。
據申軍良介紹,他妻子的精神疾病治好后,在一家賓館做保潔工,每月掙兩千多元。他自己也在努力找工作,盡管有些“迷茫”。
年輕時在廣州打工時,申軍良是企業的管理人員。可經歷了尋子15年,現在重新找工作的他,發現15年來自己“荒廢了太多”。
不過,申軍良也有優勢——比一般“網紅”還牛的知名度。這些年媒體的持續報道,讓他成為了名人。去年找回申聰的那段時間,有幾個企業老板找上門,在電視鏡頭面前表示,要為申軍良提供體面的工作,有位老板還承諾要負擔申聰今后的學費。
“新聞報道播出后,他們宣傳了自己,可承諾幫我的事,就不了了之了。”申軍良有種被利用的感覺,他覺得找工作還是要靠自己。他利用自己的名氣,在一家網絡平臺進行“直播帶貨”,賣一些土特產食品,比如米粉、紅棗之類。直播了7場后,申軍良決定放棄,“那些東西我自己都沒吃過,還是不敢亂推薦。”
這大半年來,44歲的申軍良成了一名熟練的“代駕”,每月可掙三四千元。晚上8點到凌晨2點,在濟南的街頭,一些醉酒的車主可通過軟件聯系上他——平臺派單后,一般20分鐘之內,他就會騎著電動車出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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