晚上九點，他獨自坐在車里，不知不覺已經抽了三根煙。

　　失業快一年了，從管著百來人的4S店職業經理人到裸辭后在家看孩子，46歲的高軒很多時候都靠著獨處和煙酒讓自己勉強維持著心理平衡。

　　01

　　離職時，高軒的兒子才兩歲半，還不夠上幼兒園的年齡。由于孩子是他和妻子兩家人唯一的第三代，家里人疼愛得緊。妻子生了孩子以后就一直在家帶娃，高軒則基本上沒有管過家里什么事，有時被妻子數落“回到家油瓶子倒了都不扶”。

　　“她是個識大體的人，內柔外剛。”得知高軒失業后，妻子一句抱怨的話都沒說，立馬到各大招聘網站找工作面試，孩子也自然由高軒來照顧了。

　　帶了孩子才知道，這是個負荷多么大的事情。雖然體力腦力上沒什么負擔，但只要孩子醒著，他所有的時間就都不再是他自己的了。高軒感到焦慮煩躁，但又無處訴說，甚至懷疑過自己是不是不愛孩子了，被煩得急了還會沖什么都不懂的孩子吼，然后再陷入到無比自責的情緒中……

　　“我最難受的是沒有自己的時間，而且在外人看來還是在家待著一分錢不掙。”當了一個月“全職奶爸”后，高軒趁孩子睡著翻出自己七年前的簡歷，按照網上的指導一點一點修改。

　　然而，海投出去的一份份簡歷就像是投到了海里，聽不到一絲回響。他終于意識到，畢竟年紀擺在那兒，再輝煌的過往業績也難以打動如今的HR。

　　他曾答應家人不再吸煙，但失業在家后，很多時候腦子里想的就是怎樣編出一個合適的理由溜出去，有個獨處的機會抽幾根。

　　他也不曾覺得自己有什么酒癮，只是多年工作習慣了隔幾天就微醺一下，失業后才感覺到自己已經很依賴酒精了。心情煩躁時，為了不讓家人察覺，他就編個跟朋友有約的理由出門，然后獨自一人去公園里找個位置偏僻的長椅坐著喝啤酒，天氣冷了就“轉移陣地”，到地下停車場的車里。難得的獨處讓他感到放松一些。

　　有一次，他半夜出門，開著車上了高速，打開所有車窗，把音響放到最大，一路大吼過去，再像個沒事兒人一樣回家。

　　這些痛苦、彷徨無助的情緒高軒是絕對不會跟家里人講的，只能自己消化。家里人幫不上忙，還會替他擔心，他不想把家里搞得“烏煙瘴氣”。最抑郁的時候，他甚至想過一了百了。可家里上有七十多歲的父母親，下有兩三歲的孩子，“死不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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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02

　　高軒從未想到過，從工作了七年的公司離職，再找工作會這么難。

　　當初想著再不濟也就在家待兩三個月，直到自己處處碰壁以后，才慢慢把找工作當回事兒。

　　七年前，高軒入職某汽車品牌4S店，擔任總經理。高軒一手抓管理一手抓銷量，每年休息時間不超過10天，年薪二三十萬，還為公司開了兩家新店。

　　變化發生在2018年，高軒說：“汽車行業市場開始萎靡，平均月度銷量下滑了三分之二，銷售利潤幾乎沒有，只能靠著服務產出利潤。”

　　日子越來越難過，新區域經理定下的月度銷售任務在高軒看來，“是不可能完成的”。

　　高軒覺得，這是公司在找理由逼迫他辭職。“人家看你老了，干不動了，找個理由……我也不用再等人家開口，這樣挺沒意思的。”做好工作交接，打印了寫著“因個人原因離職”的離職報告，他就這樣離職了。

　　等他拿著老板補償的錢回家時才真正意識到，曾經朝夕相處的人以及自己一手搭建走到現在的“軟件”資源，已經和自己沒有半毛錢關系了。

　　失業第一個月，高軒只想著要好好歇歇。等到他開始再找工作的時候，無論是朋友介紹還是自己投簡歷，基本都沒有下文。

　　“幾個月轉眼就過去了，我還是一個沒有任何收入、坐困愁城的老男人。”高軒的手機漸漸不再有什么電話進來。“從前圈里的那些朋友，眼看著就快不認識我這個人了。”

　　曾經叱咤職場人人尊敬的“操盤手”、家里的頂梁柱，一夜之間，全都反了過來。高軒無法忍受自己突然間就變得毫無價值，角色的反差、心理的落差比對前途的焦慮迷茫更讓他難受。

　　直到有位HR委婉地談到年齡，高軒才意識到這個問題竟如此嚴重。

　　03

　　“汽車銷售行業基本上是個吃青春飯的行業。”高軒分析，自己已經到了“職業天花板”，經驗也好人脈也好，都已經不再是核心價值，而自己也沒有精力再去繼續走以前的老路，也許拼搏一番到頭來又重蹈覆轍。

　　可自己有什么優勢呢？

　　高軒一直從事著跟汽車有關的工作，完全是出于發自內心的喜歡。小時候，他在家里的白墻上畫滿汽車，不知道為此挨了父親多少回揍；上初中，開始翻司機培訓教材；再大一點自學了汽車機構、汽車工程等教材，還開過卡車跑貨運，也做過汽車專業講師。

　　“身邊沒有人比我更懂汽車。”過往的經驗讓高軒很自信。

　　“要把愛好當成一生的事業”，他決定往咨詢公司汽車專業講師的方向投簡歷。高軒分析，講師這一職業受年齡限制比較小，自己多年的汽車銷售和管理經驗也是優勢。

　　調整目標后，失業的第8個月，高軒終于拿到了一家咨詢公司汽車專業講師的offer。本打算年后入職，可因為突如其來的疫情，入職時間還未確定。

　　經歷了一年的“中場休息”，高軒深刻體會到，“失業是一個特別折磨人的過程”，最重要的是自己要能扛過來，中年失業再找工作沒那么容易，得對自己有新的定位，有方向有目標地去轉型。

　　“我最不能接受的是看不到希望。”高軒很喜歡電影《肖申克的救贖》里的一句話：有些鳥兒終究是關不住的，因為他們的羽翼太過鮮亮。

　　在新工作自我介紹的PPT里，有一頁是入職感言，高軒寫的是：開啟人生又一篇。（文/董淑云）

　　（應受訪者要求，文中高軒為化名）